醉鲸

第20章. 惊喜(2)

房卡“滴”地插进取电口,鹅黄的,白皙的灯光同时在数个房间里亮起。空调出风口呼呼地吹出冷风,罗蕾塔按亮中央空调的控制面板,将温度下调到20°C。

“他们待你还算不错。”菈妮从她身后走过,步入会客室,挑了正对空调出风口的扶手椅坐下。空调风托起她染过的蓝发,几缕碎发越过她的肩膀,那宽阔的肩头,高挑的身形,冷调的白皮肤,长夜般深蓝的双眼,无不让人想起那位曾经掌管利耶尼亚,将卡利亚推上可与黄金家族分庭抗礼高度的伟大女性。

我终究是辜负了她。

罗蕾塔拉开冰箱,迎面袭来的凉爽空气让她想起那一年的利耶尼亚。饱含水汽的湖风吹拂冬季的女王森林,她站在武技大会冠军的领奖台上,目之所及,都是手下败将。蕾娜菈女士走向她,为她戴上桂冠。“希望你的力量,始终用在匡扶正义上。”错愕之下,罗蕾塔失礼地看了这位贵族女性好几眼。罗蕾塔天赋异禀,自幼夺冠无数,在上位者口里听到如此期许,还是首次。她永远记得当时蕾娜菈的模样,她看上去,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着,智慧的眼神中,不经意地流露出属于英雄人物的锋芒。她站在女王森林微漾的浅湖旁,有如湖面升起的明月,令身后一众武者,全都黯然失色。

勇士的心曾为卡利亚的女王悸动过,最后伴随她的罹难化作苦涩的灰烬。

“您还是多加冰,是吗?”会客室里的贵客不轻不重地“嗯”了一声,权作回答。罗蕾塔拧开苏打水的盖子,把水倒进玻璃杯里,心绪随气泡一起翻涌。卡利亚“已故的”继承人出现在酒店里,意味着实重大。虽然当时,她就认为菈妮大人的离世疑点重重,但随后发生了太多事,让她来不及去求证。唯一没有料到的,也许只有今天会以这种身份,这种形式,与昔日的领袖再度相逢。

“你跟他们还是很要好。”菈妮接过杯子啜饮,看上去完全没有考虑过饮品被动手脚的可能性。罗蕾塔稍感舒心。她在旁边的扶手椅上坐下来,顺着菈妮的视线,望向起居室里摆放的身披全盔的小马雕塑。马匹前蹄抬起,身上的银色的盔甲被打造成特殊的弧形,象征代表白金之子的泪滴。马匹雕塑在整个交界地都很常见,寓意“成功”,“凯旋”,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,由白金之子打造的,整个罗德尔也只有这一尊。不论旁人怎么看,罗蕾塔自己很是骄傲。

“小时候,母亲有意不让太多人知道我的身份,你算是少数的例外。她准许我跟你学习马术,你的爱驹‘闪光’很是神骏,住她对面的汗血马‘艾莉丝’迷上了她。后来‘闪光’换了马厩,‘艾莉丝’茶饭不思,马夫没有办法,只能打印出‘闪光’的照片贴在马厩里,‘艾莉丝’果然好转,渐渐恢复如常。”

“您还记得这些事。”罗蕾塔莞尔。“卡利亚曾是交界地的避风港,向往平等与自由的有志之士,云集湖区。来自其他地区的居民,私底下常以‘黄金树难民’自居。山妖和夜人坐在同一个吧台喝酒,毫无顾忌地讨论这些事,笑声经常持续到凌晨。”

真是奇怪,明明是不久以前的事,现在想起来,却恍若隔世。总统命令教育部在教科书里删去了湖区关于卡利亚的历史,也不允许任何媒体谈论这类的事。供职大学以来,罗蕾塔从未有一次听闻相关的词语。关于卡利亚的记忆,注定只能在前朝遗孤们的血管里沉默流淌了吗?

记忆之中的卡利亚公主,是个冷静又机敏的女孩。眼下端坐的她察觉到沉默中的哀伤——罗蕾塔认为她是察觉到了,以她当年对这位卡利亚明珠的了解。而我,曾向蕾娜菈女士承诺,会保护她。

“如今,所有的一切都随卡利亚的覆灭化作了尘埃。继续说,我不否认现实。不认清现实,又该如何去改变呢?”

啊,她跟蕾娜菈女士,是完全不同的感觉。罗蕾塔品味注视自己的蓝眼睛。菈妮的眼睛蓝得很深,平静覆于表面,将她的真意笼罩,仿佛那未曾被探索过的,汪洋的深湖,暗藏着激流与凶险。

“后来……失去令堂的庇护之后,发生了许多不愉快的事情。我着手将白金之子们迁出湖区,在各地辗转了好些年,得到米凯拉少爷的支持后,我说服了族群里的一些人,将他们迁去了雪山。他们现在过得很好。”

“你打算,让他们世代定居雪山?”菈妮不经意地啜饮,语气和眼神都与气泡水一般冰凉。罗蕾塔举起杯子,遮掩落寞。“荒漠中寻找绿洲,并不可耻。”“即便良田正一年年化作沙土?”“那,也不是单凭武力就能改变的事。”“我明白了。”菈妮放下杯子。被她的视线扫过,就算是罗蕾塔,也有些惴惴。“所以你把赌注押在米凯拉身上,指望他创造出‘黄金的奇迹’。”

“并不完全是那样!”强硬的语气引来更深的注视。菈妮探究的视线犹如利剑的锋刃,刮过罗蕾塔的脸皮。那双酷似其母的蓝眼睛长在她脸上,其中的锋芒更加锐利,在她年幼时便早早出了鞘,明晃晃地挂在脸上。那时候,她的头发还是更自然的红色。罗蕾塔瞥了一眼菈妮漂染褪色的长发,其中的意图再明确不过。

英勇无双的罗蕾塔,注定要背弃每一位主人吗?罗蕾塔暗自叹息,疲惫地闭起眼。

“您的想法过于上帝视角。且不说当时大家都不知道您并未离世,卡利亚二公子的所作所为,实在超出了……在您面前,我也要说,他对白金之子的所作所为,罄竹难书!至今仍有大批他基因实验的受害者,无法离开格密尔,终生受苦!绿洲的意义,只有迷失在沙漠中的难民体会最深。您大可以指责我,惩罚我,但我不认为我做错了。”

“啊。”菈妮抬高手腕,为罗蕾塔的演说献上面无表情的优雅掌声。“我欣赏你的品格和勇气,甚于你的武技,从我认识你开始,一直如此。”

但是你也没有阻止你二哥的恶行。

菈妮的视线投过来,明明只是匆匆的一瞥,罗蕾塔却觉得,自己的心已经被她看了去。“我的条件有限,所以我不排斥别有用心之人,也不苛求合作者的品格,在我赢得胜利之前还不会。”

“那么,按照您的意思……”

“忘了我们今天曾相遇过,忘了它。”

“我可以做到。”

“嗯。”

菈妮放下杯子站起来。见她这就要走,罗蕾塔跟着站起来,说是要送她,身体却不由自主地,挡在去往玄关的通道上。“嗯?”菈妮以视线询问。她的身量虽然达不到蕾娜菈女士那般绝无仅有的高挑,但在女性当中也属于着实惊人的一拨,视线比以高挺闻名的罗蕾塔还要高。罗蕾塔仰望过去的主人,那压迫感既熟悉,又陌生。

“我以为,您至少会说一点关于她的事。”罗蕾塔顶住压力开口。

“她?”菈妮挑了挑眉。她面容上亲切的,属于蕾娜菈女士的部分骤然褪去,危险的犄角露出来。罗蕾塔觉得自己想起了一个人,情急之下又想不起究竟是哪位身居上位的女士,也曾给过她类似感觉。

“您是认真的吗?”

“玩乐已经是童年时的旧习了,我的老师。”

“既然您还称我一声老师,那么……”尽管过于僭越,但为了那孩子……“过去发生的,她都不知情,也跟她丝毫无关。她是个好女孩,请您……不要伤她的心,也莫要令自己后悔。”

“我,后悔?”菈妮发出不屑一顾的鼻音。“你的保护欲又在作祟了。你刚刚规劝我的样子,好像是她的正牌母亲。”菈妮与罗蕾塔擦肩而过,带起一阵冷香。罗蕾塔闻着那若有似无的香味,望着砰然合拢的房门,任由被诟病的保护欲淹没过顶。

保护欲?您天赋异禀,是天之骄女,是掌上明珠,不知道她需要多努力,才可以跟上普通人的脚步,又要额外花费多少力气,掩饰努力,才能在信奉丛林法则的家族里生存下去。您可以在战场上和她一较高下,但在这种地方……在这种地方,或许连米凯拉少爷都……

难道说,以上这些,也都在您的算计之内吗?意识到问题的关键,罗蕾塔忽然觉得有点虚弱。薄汗濡湿后背,被空调的冷风吹拂,冰凉地贴住后背,让她不寒而栗。

“她走了?”

玛莲妮亚拽着窗帘的背影很失落,芬雷也同样失落。失策了,失算了。该死的狄希,拿了人家的电话号码,说好要回电的,等到现在,屁都没有!好气,好想揍她。别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保镖就了不起,我在格斗上的天赋,连队长都夸过好多次呢。

“她不让我送她。”玛莲妮亚踮起脚尖张望。蕾娜的那辆野马应当很显眼才是,芬雷记得,几分钟之前,那浮夸的跑车就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。

“你看那辆悍马,车牌尾号是9917吗。”玛莲妮亚把手里的望远镜递出来。芬雷默默吐槽了一句拿望远镜偷窥的变态,依言凑到玛莲妮亚身边,举起镜子眺望。很少有人知道,“不朽的锋刃”玛莲妮亚受童年恶疾困扰,虽然枪法出神入化,其实视力不太好。芬雷代她瞭望,目送胖乎乎的黑色悍马消失在灰白的马路上,最终确认:“是9917没错。”

“你还记得怎么开枪吗?”玛莲妮亚忽然转过脸来,表情不像是开玩笑。

“啊?”

“那是玛利喀斯的车,他去追蕾娜了。”

“我去跟教练借车!”

芬雷立刻会意。打开房门,两个黑西装保镖同时转过身,堵住门口。“你们是谁?什么时候冒出来的?玛莲妮亚说过——”

芬雷正跟看门的保镖理论,她口中的玛莲妮亚化作一道残影,抬肘击飞了其中一人。他的下颌撞击牙齿的声响听得芬雷头皮发麻,剩下的那个保镖反应不比芬雷更快。他的右手下意识摸向西装内的枪套,芬雷抬腿踢在他配枪的侧肋,将他踢向走廊。玛莲妮亚飞身追击,双手锁住他垂下的脖子,跟上的膝击将男人整个身体踢离地面。她顺手缴了他的枪,松开胳膊。芬雷目睹男人面条一样瘫软,无声滑倒,吞了口唾沫。

“我……叫个救护车吧,要不。”芬雷摸出手机。玛莲妮亚阴沉着脸,扔过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。芬雷抓着手机,一下子没抓住那东西,那玩意儿在空中弹了好几次,芬雷意识到它是什么,直抓得心惊肉跳,深怕一个不留神走了火,就算没打到玛莲妮亚,也没打到自己,在墙壁上开一个洞,也够她这个小小大学生受的了。

“不用担心他们,跟我走。”玛莲妮亚搜出另一人的配枪,别在腰里。她转过身,火红的长发在她背后摇曳,让芬雷想起无数次出现在梦里,招展的红色旗帜。而自己曾跟随那旗帜,翻山越岭,所经之处,无人能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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